第87節

    “我很快就會找你,很快的……”
    邵儼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撫過她的眉角,動作輕得像是微風拂過,雖然知道祁染現在听不到,他卻還是認真地承諾了。
    會盡快處理好,也會努力不缺胳膊少腿的……本就已經是這樣殘破的身體了,若是再傷上幾處,便更是沒辦法看了。
    他俯下身,卻只在祁染散落的發絲上親了親。
    邵儼從馬車上下來,正扒著車窗在旁邊瞧的對上視線。他卻也沒有怪罪,而是取出一封信遞過去︰“她應該再過三四個時辰就會醒了,等她醒了,就把這封信給她。”
    似懂非懂地接過信,點點頭,視線落在信上,微微皺起眉。
    “車夫會將馬車先趕出城,過了東邊的山,先去旁邊的鎮子。你們若是有人會趕馬車,也可以不用這個車夫。”
    邵儼轉頭看向車廂,難得有這麼多話,仔細囑咐。
    點點頭表示知曉,听著他又說了兩句,便翻身上了馬車。
    畢竟祁染也是就這麼可能下過吩咐的,自然是順著應了下來。
    車夫抖了一下韁繩,馬車緩慢地行駛起來。
    邵儼原本揣手立在原地,還是一副平靜的樣子,但是馬車一動,他下意識往前了一步,只是手指收緊,死死地克制。他到底還是沒有追上去,只是目光定在車廂,半分都不肯移開。
    今日一事,他也始料未及。
    保下性命並不成問題,但是朝中記恨他的人良多,若是……若是被砍了手,或者斷了腳。身子又殘了一塊,他便真不知還有沒有顏面回到小丫頭身邊了。
    一個沒權沒勢又身殘的太監,便是他自己都會厭棄。便是如今,就已經夠委屈小丫頭,如果真是……
    邵儼站在那里,只覺得渾身發冷,攥緊了手指,眼睜睜看著馬車消失在視線里。
    城門那邊他早就安排好了,還有一路上的吃食。小丫頭醒過來,應當是明天中午了,便是再往回趕,也要晚上才回來。
    而那個時候,事情應該已經解決了。
    “走快點!給圍起來!”
    忽然,大門處傳來喧鬧,穿著重甲的士兵手里舉著火把將府邸包圍。
    “主子。”
    臨平這時倒是顯得十分平靜,垂手站在旁邊,低聲喚了一句。
    邵儼終于將視線從遠處收回來,整理了衣袖轉身從後門走進府中,一路行到大門處。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臣邵儼私吞賑災款項,殘害朝中忠良……罪不可赦,明日午時斬立決!”
    來宣旨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怒目圓瞪,聲震如雷。
    邵儼的神色卻沒有半分變化,抬手正了正衣冠,看不到半分慌亂,語調平緩︰“臣,接旨。”
    第97章 身陷圇圄
    “押走!”
    壯漢抬手一揮, 便有幾個虎狼似的士兵朝著邵儼沖了過去, 似乎當即便要動手。
    邵儼抬眼看過去, 面無表情視線從周圍的人身上掃過。凶惡的士兵只覺得脊背一涼,動作便是一頓。長居高位的人身上沉澱著一種能夠震懾他人的氣場,他便只是掃一眼過去,也能讓人心中發虛不敢動作。
    “放肆!陛下的旨意中並沒有剝了我家大人的官職。我家大人官居一品, 豈是你一個三品能夠輕視的!”
    臨平幾步擋到邵儼的前面,高昂著頭,大聲訓斥道。
    “嘖!明天便要砍頭了,今日還敢這般囂張!”壯漢不屑地撇撇嘴,看著擋在邵儼前面的臨平,心中煩躁,當即生了歹意, 抬手便要一巴掌糊上去。
    臨平看著他抬手卻沒有半分後退的意思,站得筆直, 腳下便像是生了根,堅決地護在邵儼前面, 眼神絲毫不懼。
    “啪!”的一聲脆響,卻是壯漢被用扇子打了手腕。巴掌扇下去,卻是偏了方向。
    邵儼將臨平向後拽了一把,便也就正好躲過了。
    “閹狗, 你敢!”
    扇打到的地方正敲到麻筋,壯漢當即紅了眼,便要動起手來。他一聲斷喝, 旁邊的士兵立即響應,“嗆”的一聲,手中的利刃紛紛對準了邵儼。
    臨平心驚,擔心主子受傷,便想要上前來護,卻被邵儼抬手攔下了。
    邵儼緩慢地抬眼看向壯漢,神色無波無瀾,語氣淡淡︰“百足之蟲,雖死未僵,大人還是小心為好。”
    他的語調緩慢,最後幾個字帶上了森森的涼氣。
    壯漢心里咯 一下,忽然想起關于眼前人的傳聞,脊背一陣發涼,不由暗罵上面居然推他出來做這個。
    他心中雖是有些膽怯,但是周圍士兵環繞,怎麼也不能輸了陣勢。
    壯漢提了提褲腰帶,黑著臉正要發難。話未出口,忽然覺得心尖一涼,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嗖!”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把匕首破空而來,正正巧巧扎在他腳邊的地上,閃著寒光的刀刃抵在他的布鞋上。
    壯漢瞬間頭皮發麻,只覺得隔著布鞋都似乎能感覺到匕首的冰冷。他驚魂未定摸了摸脖子,幾個呼吸間後背便濕了大片。
    邵儼的神色卻分毫微變,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始終冷靜。
    經此一遭,壯漢便再不敢無禮,便只讓士兵在旁邊圍著,一路送到了牢里。
    有百姓遠遠地看著,交頭接耳,面上都有些興奮的神色。
    一路行過去,邵儼的腳步都沒有亂半分。
    地牢里潮濕陰冷,加上收監的人有意為難,邵儼被安排在最髒亂的牢房,臨平和其他幾個手下都被關在了另外的地方。
    牢房中只有一把破爛的瘸腿椅子,蟑螂、腐爛的老鼠尸體,甚至能看到些蜘蛛網還有牆上早就干涸的斑斑血跡。
    邵儼站在里面,眼中仍是沒有多少慌亂,不緊不慢地整理了披風,盤腿便坐到了地上。
    幾乎離他腳不遠的地方便是一只被螞蟻啃食的死老鼠,可他的視線掃過沒有半分停留,像是石頭鑄成的面容,連一些細微的神情變化都沒有。
    他被關在牢里沒有半刻鐘,果然便有人尋了過來。
    “呦!邵大人不是最眼高于頂,怎麼今日落到了這個下場?”一個高瘦的男子從外面進來,手里晃悠著一把扇子,面上滿是諷刺的笑。
    他幾步走到牢門前,似乎被里面的臭氣燻到了,又向後退了一步,視線落在邵儼的身上,更顯得刻薄︰“一個死太監,真當自己是如何了?腌的狗東西,這麼多年在朝中指手畫腳……”
    男子的話愈發不堪入耳,但邵儼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眼眸微垂,面上波瀾不驚。
    “來,去把準備的東西拿過來。”男子被他的反應刺激得更暴躁了幾分,伸手想要抄起東西砸過去,但是眼楮一轉,又想起一件事,抬手揮了揮叫了下人。
    有下人抬了一大盆東西進來,臭氣燻天,蒼蠅環繞,抬東西進來的兩個人都是用布擋住了鼻子和嘴的。
    男子都差點被這一盆東西燻一個跟頭,但是轉頭看向邵儼,眼神就變得瘋狂起來。
    他從下人接過一副厚厚的手套帶上,從盆里先撿了一個臭雞蛋,扯著嘴角獰笑︰“都說邵大人您是最愛干淨的了,忍不了半點污穢。那……總不能辜負了您的……”
    “啪”的一聲,臭雞蛋便被砸到了牢門上。腥臭的味道瞬間四散,直竄人的鼻子,有碎片飛濺到邵儼的頭上,發黑的蛋清落到皮膚上,黏糊糊的惡心至極。
    邵儼卻沒有起身去躲,而是靜靜地坐著。他的手在寬大袖袍的掩藏下,早就攥握成拳,指節都有些發白。
    真的很髒。
    男子像是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嘲諷的大笑。但是沒有看到臭雞蛋砸到邵儼身上,他仍是不滿意,又一連砸了好幾個。
    邵儼始終沒有動作,眼眸微垂,似乎想什麼出了神。
    “啪”的一聲,額上忽然一疼,周圍腥臭的味道瞬間更濃了幾分。雞蛋被砸裂開,落到膝上。
    邵儼只是緩慢地閉上眼楮,那種腐爛的味道像是貼著他的皮膚滑下來,掌心被指甲摳破,有嫣紅的血沒入暗色的衣袍中,面上卻還是冷峻的。
    小丫頭這會兒已經出城了吧。
    這些日子山上的花開得很好,她明早醒的時候,或許正好能看到。她該是喜歡的,像是桂花小丫頭就一直很喜歡……做成的糕點,她每次都能吃一大碟子的……
    然而,事情並沒有像邵儼想象中發展。在另一邊,馬車行駛出城,便將車夫敲暈了,轉頭進車廂,給還在昏睡的祁染喂了兩顆藥。
    時間不長,祁染便悠悠醒了過來,抓抓頭發,撐著坐起身,甩了甩還有些混沌的腦袋,轉頭將車簾掀開,看了一眼外面︰“在城外了?”
    “是啊,這是東邊的小樹林。”盤腿坐著,認真地點了點頭。她沒有等祁染詢問,便又繼續回答道,“一切都是按照您之前的吩咐,隨楓帶著人跟在那位的身邊了。”
    “現在是什麼時辰?”
    祁染的眸色暗了下去,視線從外面的漆黑掃過,冷靜地扔出一個問題。
    “具體的不知道,不過應該已經到了後半夜了。”抓抓頭發,也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外面月光皎潔,但她確實沒有看月知時辰的能耐,再加上之前出來得著急,也沒有听到打更的聲音。
    “天一亮,就去遞來訪的折子。”
    祁染靠著車廂,只覺得心像是被什麼攥住了,一陣陣喘不過氣來。
    早上的時候出事,她便猜到若是事態嚴重了,邵儼可能會想先將她送出。所以她提前便下了吩咐,將事情安排妥當。
    她選擇暫時順了邵儼的想法,一是讓他安心,二是來訪的折子只是從城外遞過去。
    “來……來訪?主子,你要以什麼名義啊?”嚇了一跳,下意識追問道,聲音中透出茫然來。
    “直接用柳國三皇女的牌子。”
    祁染攥緊了手指,想要將心中的不安壓下去,但是不論怎麼強迫自己冷靜,都根本安撫不了心中的躁動。
    “主子,你瘋了!這樣胡來,言官的折子要堆滿幾條街的!”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卡了半天,再開口聲音不自覺地拔高。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規勸主子的一天。
    可是!柳國的言官從來都是不饒人。主子這次本就是偷偷出來,對外都只稱是在山上閉關練武。要是真的遞了折子,事情就會鬧大的!
    主子的弟弟妹妹們本就整天找茬了,若是在主動送上這麼一件,他們怕不是嘴都要笑歪了。
    “主子,您三思啊!”急得直抓頭發,她摁住祁染的手,語氣更急切了幾分,“隨楓不是在那邊嘛!直接把人救出來也可以的!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親自去一趟。但是遞折子是萬萬不行的!現在本來就在節骨眼上,言官的眼楮一個個睜得老大,都恨不得雞蛋里挑骨頭了!”
    下手向來沒輕沒重,祁染被她攥得有些疼,不過也沒有抬手推開她,只是靜靜地听她說。
    “主子,您就听我一句!咱只要不遞折子,怎麼都行!哪怕您說想在要去把紂國的皇宮攪個天翻地覆,我也能現在就帶人去!但是遞了折子就不一樣了,那是十成十的把柄啊!您想啊,只要沒有展示您的信物,便是做了再多的事情,也沒有人能確定是您。便是懷疑了,也沒有半點證據,對不對……”
    向來自詡也不是什麼聰明的,要不是經歷今天這事,她甚至想不到自己還能說出這麼多勸人的話來。
    她說得唾沫橫飛,又是著急又是擔心,只恨自己沒有一副好口才。
    祁染沉默地听著說完了,面色冷靜,語調沒有半分起伏︰“,去遞折子。”她只是重復了這句話,眸光沒有半分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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