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職方主事的娘子饒有深意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出,這便說得通了。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素日里瞧著那顧家娘子柔柔弱弱的還當是個賢惠好性的,沒料到私下卻是善妒強橫的。三年都沒動靜,婆家沒逼她自請下堂已是萬分仁善了,她卻不依不饒連個退路都不給留,莫不是要讓人顧家絕後?都說那顧主事素來斯文有禮,如今卻被逼的直接忘了孔聖人的話,如那鄉野村夫般的蠻橫,可想而知他家娘子都將他逼成了什麼樣?”
    近幾日,顧主事的這點家事在兵部被傳得沸沸揚揚,相信已然傳到了上峰耳中。本來這點私事是不值當什麼,畢竟哪個家里也不是一直風平浪靜的,難免也有個波折起伏的。可架不住那顧主事近來風頭正盛,這就惹了許多人的眼,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這點事硬是好幾日沒消停。
    職方主事的娘子隱晦的笑了笑,其中自然有她家郎君的手筆。兵部員外郎前些日子已經請辭回鄉丁憂,空出來的位置,不知多少主事都在盯著,可最有可能上位的,除了他們家郎君外,便是那顧主事了。
    她家郎君還正愁抓不到那顧主事的把柄呢,不巧那顧家就出了這檔子事,雖事情不大,可听在上峰耳中,難免就落下治家不嚴的印象,不是有句話叫‘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官員最為看重風評,更何況值此上位的關鍵時候,一丁點的岔子就有可能斷了晉升的機會。
    翌日,虞夫人和秦嬤嬤閑聊時,便將打听到消息說與她听。
    虞夫人感慨道︰“到底是年輕氣盛了些,郎君要納妾讓他納便是,左右不過是個玩意,也動搖不了她大房的位置,死活還不是她手里捏著?這廂倒好鬧到如今這般田地,失了體面不說,別人也只會說是她的不是。”
    秦嬤嬤不置可否的冷笑,個中干系旁人不知,她心里可門清的很。只怕那日是顧母與那顧主事已然攤了牌,倒是不知是晚娘不願還是那顧主事心里嫉恨,方讓她受了那般無妄之災。
    心不在焉的連喝了幾口茶,秦嬤嬤越想眉頭皺的越緊,本就不是親和面相的她,此刻瞧起來愈發的嚴厲。
    虞夫人看著心里頭打突,小心詢問︰“嬤嬤,可是茶水不合胃口?要不給您換上雨前龍井?”
    秦嬤嬤擺手示意不用,卻依然擰著眉似沉思了好一會,方似下了決心道︰“改日你約上顧家娘子,我想再瞧上一瞧。”
    虞夫人只當秦嬤嬤要關心沈晚的傷勢,趕忙應了聲,心下也盤算著待過個三兩日再去請,那時面上的傷估計也好上個差不多,這般也省的她面上難堪。
    兵部官署里,這日散了值,剛從偏殿走出的顧立軒不巧遇上剛出主殿的霍侯爺。
    饒是遠遠踫見,那也是避開不得的,顧立軒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前去,拱手施禮問安。
    霍殷在他面前幾步遠處頓了瞬,沉著臉居高臨下的掃他幾眼,隨即收回了目光,大步從他身邊徑直而過。
    看他那副拘謹無措的模樣,還當是個性子窩囊的,沒成想倒還是個窩里橫。
    直待人走遠了,顧立軒方狠狠喘了幾口氣,剛霍侯爺冷眼掃來的那一瞬,著實令他腳底發軟。
    一連數日,顧立軒都未回府,沈晚不知這幾夜他都宿在哪里,也不想知道。
    顧母瞧著沈晚不聞不問,一副心如死水的模樣,愈發的坐立難安。原本打算這幾日便將那事趁機全盤道出的,可不知怎的,只要面對著沈晚,她便半個字都吐不出口。
    顧母日夜愁眉緊鎖,不知如何開口,而在外的顧立軒數日來也是寢不安枕,食不知味。
    這幾日他沒在別處,恰也在這如意客棧借宿。
    他是懷著滿腔的怨毒借宿于此的,對那顧立允更是懷著極大惡意。揣著重重惡念,他在這個客棧等了一日又一日,終于在某日,他見著了哪個他母親口中所說的,所謂本家堂弟,顧立允。
    真見著人的那一刻,他卻意外的怯了。
    一襲青衫,舉止斯文,待人彬彬有禮,那顧立允是個尚有幾分書生意氣的俊俏少年郎。恍惚中,他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竟見到了從前那意氣風發模樣的他。
    顧立允真的像極了當年的他。
    每天夜里,他都要在樓下堂上獨自坐上許久,直到店里小二過來委婉催促,方游魂一般深一腳淺一腳的上樓回了房。
    回房後也難以入眠,想那書生意氣的堂弟,想那一朝及第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過往,又想在觥籌交錯中他小人得志的嘴臉,再低頭看看發顫的雙手,想著自己那般扭曲暴虐的模樣,想他的嫉妒、狹隘、暴躁、猜忌、冷漠、陰暗……
    莫名的悲涼突然涌上了心頭。
    明明不過數年的功夫,他怎麼就好似變了個人?
    從前的他,明明也是那般意氣風發胸懷坦蕩的啊。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呢?
    他……怎麼就讓自己變得如此不堪了?
    第23章 這個家好奇怪
    天蒙蒙亮的時候,一宿未眠的顧立軒起身開始穿戴,外面青白的光亮透過窗紙隱約打在昏沉沉的屋內,愈發襯的他的臉色萎靡又陰沉。
    打了水,擦了把臉,又刮了胡渣,顧立軒在房門處站了好一會,終于似乎下了某種決心,深吸口氣拉開了房門走出。
    下了樓,在店小二驚詫的目光中,他來到堂上那個他昨晚坐過的位置,拉了椅子重新坐下。然後要了一壺茶,臉色沉郁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
    店小二覺得這位客官怪異極了,瞧著也不像外地人,畢竟日日都有下人過來給他送換洗衣物,雖是普通常服樣式,可那料子瞧著就不便宜,應該出自哪個富貴人家,也不知是因何事有家不住,非得在他們這客棧里耗著。行為也怪異的很,夜里常常一坐就是半宿不說,這大清早的雞還沒打鳴呢,他這廂就起來吃起了茶,當真是怪胎。
    甭管別人怎麼看他,他卻只是一直吃著茶,從寅時二刻一直到卯時三刻。
    顧立允下樓的時候,猶在和同窗興高采烈的議論著,今日游湖時該以何為題吟詩作賦。
    不想剛到了一樓堂上就被一身穿熟褐色常服的青年男子攔了去路,詫異抬眼瞧去,他便見面前攔路的男子神情倦怠,臉色沉郁,面相端正俊秀,竟瞧著莫名有些眼熟。
    “這位兄台……”
    顧立軒抬眼看他,神色里壓抑著莫名的情緒,出口卻依舊帶著慣有的溫潤︰“我是顧立軒。”
    顧家這個時辰正在吃早膳,听得有人在外頭敲門還納悶著,大清早的誰趕在這個點過來?
    顧母吩咐人去開門瞧看,顧父自然兩耳不聞窗外事,該吃吃該喝喝,凡事與他無甚干系,沈晚垂著眉眼靜靜吃著,自從那事以後,她似乎就將自己游離在顧家之外,凡事也有些漠不關心。
    顧母對此也深感無力,始作俑者干脆躲在外頭遲遲不歸,她這個婆婆心中有愧,也不知該從何處勸起,好好的一個家竟隱約有分崩離析之態,早知如此,她又何苦提那起子念頭?
    正暗下自責著,這時外頭傳來雙壽驚喜的聲音︰“夫人,是少爺回來了……”
    顧母一驚繼而一喜,然後反射性的朝著沈晚的方向看去。
    沈晚只覺得眼角那處尚未痊愈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
    沉了眼,沈晚依舊坐在桌前未動分毫,保持著之前進食的進度。
    顧母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最終也沒吐出半個字,嘆了口氣起身就要朝著廳堂外迎去,卻在此時顧立軒帶著人已經打外頭進了屋。
    幾乎是見著來人的那剎,顧母似受到了極大驚嚇,下意識的倒退一大步,身後木椅重重的磕上了餐桌,發出沉悶刺耳的響聲。
    見母親受到了驚嚇,不知為何,顧立軒此刻竟有種莫名的一絲快意。他嘴角含著笑,熱情的介紹著︰“爹,娘,你們恐怕還不知曉吧,這是三堂叔家的立允堂弟,早在前幾日便來了京城準備來年會試,今個也是巧了,正讓我給遇上了。既然是自家親戚,哪里有外住客棧的道理,豈不是讓人說咱顧家無待客之道?因而我便將人帶到家中,多年未見咱本家親戚共聚一塊敘敘情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讓堂弟在咱家住下,畢竟住在家里方便些,也能安心準備來年的會試。”
    手提兩大盒禮品的顧立允此刻面皮發紅,頗有些手足無措。聞言,連連搖頭窘道︰“不不,都是晚輩失禮了,既然到了汴京,哪里有不先登門拜訪的道理?直待拖到今時今日,還讓堂兄親自請來,晚輩真是……真是無顏了。”顧立允心底哀嚎,今日真是太失禮了,悔不該拗不過堂兄的邀請,大清早的便匆匆來府上拜訪。在人家早膳時分拜訪,饒是本家親戚,也夠失禮丟臉的,真是足夠他羞惱個三日三夜了。
    顧母此刻回了神,也驚覺剛從那瞬反應過大,事到如今也只能面上扯出笑意,手上暗暗拉起尚處在懵懵狀態的顧父,盡力挽救剛才的失態︰“早前些收到你母親的來信,倒沒成想你這廂這麼快就動身來了汴京。你這孩子也見外,來都來了,干嘛不來家里住著,非去那外頭住客棧,那里魚龍混雜的,你要是出點岔子,我跟你伯父該如何對你爹娘交待?”
    “二伯娘這話可要羞煞晚輩了。都是晚輩的不是,合該先來拜見兩位長輩,如今倒是累的長輩們擔憂,都是晚輩考慮不周。”顧立允連連拜到。他自然也知自家和二伯父他們一家早年的齟齬,既然二伯娘不願提及他們早前已見面的事,他自然不會當面戳開,以免面上難堪。
    顧父不大的眼楮上下直打量顧立允,驚訝的好一會方回了神︰“我的天爺,竟是三弟家的?你在家排行幾?”
    顧立允忙道︰“回二伯父的話,在自家是排行二,在本家是排行九。”
    顧父似回憶的長嘆︰“三弟家的老二,還記得當初你就這麼一點,一晃多年過去都這麼大了……”顧父拿手比劃著,又不由的看了眼兒子,又有些感慨道︰“瞧你們兄弟倆,長得有多像。”
    一言既出,顧母和顧立軒均變了臉色。
    似乎本家來人讓顧父找到了大家長的感覺,也不管顧母他們的臉色如何,他一家之主範的上前去接過顧立允手里的禮品,交待下人拿下去,又一疊聲吩咐再添椅子添副碗筷,拉著他便要入席︰“人來了便是,帶什麼禮,真是太見外了。對了,你還未見過你堂嫂吧?三年前你堂兄成了親,擔心路途遙遠你們前來不便,也就沒邀你們前來。”
    顧立允進來時已經見著那背對著他的年輕娘子,當時便猜測應該堂嫂,只是先前未經介紹,便不敢多言。如今已經挑明,他自然趕緊拱手施禮︰“堂弟立允見過堂嫂。堂嫂安。”
    早在顧母拉起顧父的時候,沈晚也起身靜立一旁。如今顧立允施禮問安,沈晚便側身讓過,頷首道︰“堂弟安。”
    然後顧立允就被顧父拉到自己身旁坐下,開始了他在顧家的第一餐。
    這一頓早膳,顧立允吃的是極為局促又壓抑的。二伯父仿佛打開了話茬子般喋喋不休,聲音激昂洪亮,時而拍桌時而跺腳,饒是在家早就听說這位二伯父的性情,他還是難以想象一位舉人老爺的舉止竟如此有傷大雅;二伯娘神色似有僵態,偶爾插話兩句也干巴巴的,仿佛硬扯話題;對面堂兄雖面上含笑,可眼神總覺得抑郁,仿佛令人覺得不太好親近;無意間瞥見的斜對面堂嫂,那眼角的疤痕著實觸目驚心了些,令他心中打鼓,愈發坐立難安。
    早知堂兄家的氛圍如此怪異,當初他就極力阻止母親給伯娘寄家書了。一想到接下來長達半年的時日都要在如此怪異氛圍中度過,顧立允只覺得愈發煎熬,這還不如繼續住客棧呢,好歹跟同窗在一起也自在些。
    甭管顧立允心中是如何懊惱不已,他在顧家借住是鐵板釘釘的事。
    當日,顧家就收拾了個單獨廂房出來,又遣了人將他在客棧的物件全部打包好搬了進來。
    顧立軒今日休沐,自然親力親為的安排著,其妥帖和周到倒也讓顧立允心生感動。
    顧父和顧母也少不了出面,房里若是少些什麼,當即就安排了人出去采買,不管心里怎麼想,面上處置的樣樣俱到。
    沈晚這邊大概露過兩次臉後,便回了房不再出來,畢竟是外男,饒是本家兄弟,那也是要避嫌的。
    夜里,勞累了一日的顧家眾人終于得以歇息。
    晚膳過後,顧立允問了安後便回了自己所在廂房。顧母擔憂的目光在顧立軒和沈晚身上掃了好幾圈,到底也沒說什麼,嘆著氣和顧父也回了房。
    此刻顧立軒也不便再往客棧里住,外宿客棧十幾日的他,今夜也不得不跟沈晚同回臥房。
    夫妻倆俱是一路沉默,待到臥房後,放下里間輕薄軟簾,倆人也不點燈,就著窗外透進的月白光色,隱約摸索著。卻是一個走向北邊床榻,一個走向南邊窗前的小榻。
    顧立軒坐在床榻邊,目光陰沉著,臉色也極為扭曲。
    沈晚兀自脫了鞋襪上榻,別說此刻她沒見著顧立軒的神色,即便見著了,她也無所畏懼了。饒是他憤怒暴躁又能拿她如何?左右是再打她一頓?
    背對著他遠遠側身躺下的沈晚,激的顧立軒握拳直顫,牙咬的咯吱咯吱響。他都認命了,都要忍著屈辱成全這個家,成全她了,還待要他怎樣?!
    昏暗中,寂靜的夜里突然傳來森冷的呵呵聲。
    沈晚脊背發射性一僵。
    繼而傳來仿若幽靈的陰冷聲音︰“這下,可終于要如你的願了。你倒是開心了吧?”
    沈晚閉了眼,強迫自己不去听他胡言亂語,心里隱約有絲悲涼,這人大概是瘋了吧。
    兩人再一夜無話。
    第24章 荒唐,荒唐
    翌日,去官署上值的顧立軒一身絳紫色官袍,瞧著既威武又尊貴,倒是看的顧立允欽羨不已。心道,難怪父母親常說別看二伯父不著調,可他這堂兄卻是他們顧家立字輩第一人,瞧他年紀輕輕就是朝中正六品官員,听說又及得上峰重用,前途無量,當真是他輩學習之楷模。
    顧立允欽羨的目光還是讓顧立軒極為受用的。
    一晚上陰翳的心情好了些,在顧立允的崇拜中,他挺直了脊背,便鑽入了官轎,啟程上值。
    顧立允握了握拳,暗自下定決心要減少外出游玩的次數,抓緊時間好好讀書,來年考取功名,以求能像堂兄一般光耀門楣。
    沒等他回屋拿起書本好好復習,那顧父便及時叫住了他,非要與他憶往昔,談理想,簡直令他欲哭無淚。
    顧母每見一次顧立允,都覺得眼疼胸痛,明明都打算放棄這個念頭了,可立軒非要將人帶回來,那他到底是個什麼打算呢?百般困惑不解,可她再也不敢問顧立軒半個字了,實在是被那日他的突然發狂給嚇破了膽。
    辰時二刻,虞夫人的轎子來到了顧府門前,她的貼身丫頭綠蘿前來問沈晚此刻可有空閑,虞夫人請她過府一敘。
    沈晚下意識的就要抬手撫眼角傷痕,神色略帶猶豫,這個樣子出門,讓人瞧見的確有些難堪的。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綠蘿輕聲道︰“知道夫人素喜清淨,所以我們家夫人已經清退了下人,除了秦嬤嬤再無其他外人在場。”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沈晚也拒絕不得,便起身讓春桃秉了顧母一聲,又找了衣物重新穿戴一番,拾掇妥當後便隨著綠蘿出門進了侍郎府的轎子。
    端坐在轎子里,沈晚撫上眼角,臉色沉靜。左右做錯事的又不是她,她又為何要感到難堪。
    轎子徑直進了侍郎府後院內堂。
    秦嬤嬤和虞夫人竟親自前來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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