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沈晚難得的沒有外出,並非府上有事,而是她這日突然發現,之前她寫過的那篇仙俠的書稿不見了。畢竟是付出過心血寫的,就差一章回就要了了,如今死活找不見,著實令人有幾分焦急上火。
找了兩日找不到,沈晚也只得放棄,原先還想著將最後一章節補上,待來日換個署名再投到書坊,多少換些銀錢傍身。如此一來,便也只能暫且放棄。
也是巧了,這日兵部侍郎虞銘清早起床,無意間從他夫人的案下瞧見了那篇書稿。
本還以為是他夫人娘家給她寄的書信,便掃了兩眼,之後便納悶了,這是個話本書稿?
虞夫人攏了攏中衣,風情萬種的下了榻,見她夫君正疑惑著拿著案下書稿細讀,這才猛然想起這茬,遂笑著解釋︰“瞧我,竟把這廂給忘了。這是當初顧家娘子送來賠禮的盒子,不慎讓我給踢壞了,這才發現盒子里面還帶著夾層,這沓書稿就是放在那夾層里面。”
顧主事?虞銘腦袋轉了個彎,愈發認真看這書稿。
虞夫人擰眉,撒嬌依偎過去嗔道︰“不是說那顧主事才華橫溢,還出過幾些話本嗎?想來這便是顧主事寫的話本樣稿,被他家娘子無意給放了進去。這話本我也大概瞧了,也就我們後院婦人打發時間的話本,你們做大事的男兒哪里就喜愛看這些?”
這書稿可不是那顧主事的筆跡。虞銘腦中大概閃過幾個念頭,卻也不提,面上也不顯露,只不著痕跡的收了書稿,笑著跟他夫人打趣幾句。
當日上值進了衙署後,虞銘便去了主殿求見,奉上書稿後便將心中猜測一並呈上。
“倒也不是不信顧主事的才華,可那書稿筆跡著實可疑。若說謄寫又不盡然,其中有修改痕跡,分明是原稿。而字里行間的遣詞造句風格又與顧主事之前出過的幾本書如出一轍……若此事實乃烏龍,倒也罷了,若真是有人代筆,那饒是顧主事才華橫溢,其人品有疵,大抵也是不堪重用的。”
虞銘秉完退下後,霍殷手握書稿,沉著臉一張一張翻過。讓秦九找出之前顧立軒出過的話本,大體一比對,還真是風格一致。
霍殷眸光漸冷,敢弄虛作假糊弄到他頭上,真是見利不要命了。
“傳顧主事過來。”
顧立軒被秦九請到主殿的時候,人有些懵,但鑒貌辨色的功夫他還是尚有幾分的,但瞧那秦九面上隱藏的幾分不屑之意,便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剛一進殿,未等他行禮問安,上頭霍侯爺沉冷質問的聲音便兜頭沖他而來︰“你可有事向本官坦白?”
顧立軒怛然失色,腦中飛快的想著近些時日處理的公務,左思右想似無過錯,當真不知霍侯爺所言的‘坦白’從何說起。
一沓書稿扔在了他眼前,伴隨著是那愈發沉冷的聲音︰“莫不是還用本官提醒你?”
顧立軒顫抖著手拿起其中一張,只堪堪掃過一眼,便即刻反應過來,是晚娘替他以才起復的事東窗事發了。
面上有瞬間的青黃無主之色,隨即又奇異的冷靜下來,因為他突然想到晚娘又不是旁人,只要他咬死了只道是他口述家里娘子代寫,侯爺莫不是還真找他娘子對質不成?就算對質,晚娘焉能承認?
心下一定,顧立軒便有了幾分開口的勇氣︰“回大人的話,此間怕是大人有所誤會,並非是下官弄虛作假找人替筆,此書稿字跡實則出自家中拙荊之手。說來也是下官慚愧,素來懶怠,偶有思緒心得怠為動筆便讓拙荊代為寫下,方造成此間誤會。大人若是不信,便是請拙荊過來當面書寫也是可行的。”
此言一出,殿內沉靜了好一會。
半晌,在顧立軒惴惴不安手腳冒汗之際,上頭方徐徐傳來侯爺低沉的聲音︰“倒也不必令人親自前來。寫上副字,明日你且帶來。出去吧。”
顧立軒長長松了口氣。俯身剛欲撿起地上的其他書稿,卻見那秦九護衛先他一步上前撿了起來,又不由分說抽走他手里那張,整理好後重新放置在了侯爺的書案上。
顧立軒不敢多留,便趕緊退了出去。
這日夜里,在沈晚側身臥下之際,身後突然傳來顧立軒隱忍的聲音︰“待明日清早,你大概寫上副字予我……不,還是寫首詩吧,署上姓名及日期。稍早些起身書寫,莫要耽擱了。”侯爺雖說的隨意,只道寫副字,可他卻不能隨意待之,還是寫首詩來的莊重些。
兩人十來天未曾有過一言半語的交流,听他那廂乍然開口,沈晚著實有些許不適。
緩了緩神,沈晚只當未听見,蓋上薄毯和衣而臥。
顧立軒忍了忍到底沒沖她發火,畢竟明日還用得著她。至于書寫的原因他自是不會同她講,畢竟此事也不光彩,若實話講來,那他在她面前豈不又落了下乘?
翌日起來,梳洗罷,沈晚便要出房門。
顧立軒瞧著便急了,幾步上前攔住她,急赤白臉的問︰“你寫的字呢?”
沈晚看他︰“要字作何?”
顧立軒不耐︰“問那麼多作甚,讓你寫就快寫,我有用。”
沈晚瞧他堵在房門口,一副不寫就不讓她出門的架勢,轉身去書案端了紙筆出來,鋪紙研墨。
不過幾個字而已,她寫便是,好過與他這般糾纏,著實令人鬧心。
“寫哪幾個字?”
“隨便幾個……”顧立軒一頓忙改口︰“寫首像樣的詩。詠春,詠秋或其他都可,反正你也曾也背過些,寫來一首便是。”
沈晚挽了袖子垂眸緩緩研磨,晨曦的光束透過窗紙映照在她嬌嫩白皙的姣好面龐上,那般歲月靜好的模樣讓人仿佛憶起了往昔那些紅袖添香的恩愛時候……
偏偏眼角那道突兀的一道狠狠戳破了他的幻想。
狼狽的閃過目光,顧立軒踏門而出,只留下了一句‘寫好後就疊好放案上’。
剛顧立軒靜靜在旁看她的瞬間,沈晚竟也有剎那的恍惚。
回了神,持筆飽蘸濃墨,沈晚提腕下筆,筆尖題詩——《擬古決絕詞柬郎》。
第29章 若日後塞進的人都若這般……
《擬古決絕詞柬郎》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妻︰沈晚 壬寅年八月初九
霍殷握著那張薄薄的一頁紙,眼楮直直盯著上面字跡,竟是好半晌都未回神。
顧立軒小心解釋道︰“此為拙荊今日所書,大人可以比對字跡,便知下官所言非虛。”
仿佛殿下之人的驟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霍殷似有不悅的微沉了臉。隨手擱紙于案上,他身軀微微後仰靠于椅背,指節有一搭沒一搭的輕叩椅袱,偶爾抬眼睥睨殿下那略有局促的男人,沉沉的眸光晦暗不明。
顧立軒被這莫名審視的目光打量的有些忐忑。
霍殷抬手指向案上的紙張,沉聲問道︰“是你娘子所書?你可親眼所見?”
顧立軒自是不敢扯謊,忙如實回道︰“雖下官未在旁親見,但此的確是拙荊今日所書,若大人還有疑慮,下官亦可帶拙荊親自前來。”
秦九隱約瞧見他們家侯爺的面上浮了層冷意。
霍殷冷笑︰“你將兵部官署家中後院不成,這般肆意?”
顧立軒後背瞬間冷汗如瀑,忙開口補救道︰“是下官糊涂了,官署豈可容他們婦道人家隨意出入?那不如讓秦護衛隨我去……”
“罷了。”霍殷似有不耐的抬手打斷︰“此事就此作罷。你且下去罷。”
顧立軒長長松了口氣。
行了退禮剛欲轉身,卻听上面那人低沉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對了,本官看你上次所書的《諸葛十計》,其中一計為《諸葛亮巧布八陣圖》。可否與本官解釋一番,八卦圖何解?”
直到那道腳步發虛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案前的霍殷方收回目光,神色既冷且諷。
秦九遲疑︰“侯爺,如此瞧來,那《諸葛十計》怕真的不是出自他手。可昨夜屬下一直遣人盯著那顧家,並無其他外人出入,因而這紙張字跡不似旁人代寫……不如屬下今日就去顧家親自盯著他家娘子書寫,以辨真偽。”
霍殷掃了他一眼,冷笑︰“愚不可及。”
秦九愣了。然後撓撓頭,是說他麼?不,應該是說那顧主事。
今日散值顧家的顧立軒,腳步頗顯倉皇落魄。
他心下無疑是惶惶的,一方面覺得他們上官定是懷疑到了什麼,方有此試探;一方面又安慰自己莫要草木皆兵,只是所懷疑罷了,又未查到實據,何懼之有?另一方面就暗恨自己今日沉不住氣自亂陣腳,就坦蕩回道不過一計策隨手而寫未想過多便是,又何必左右惶惶顯得心虛?總之此間事具體實情如何他斷是不會承認的,否則他在官署真的就無法立足了。
散值回府之後他也未向沈晚提及此事,因為在他的認知中,饒是她能寫出《諸葛十計》那般的話本來,那也只是話本談不及戰略戰術層面,畢竟是婦道人家,充其量也就是有些新穎的想法罷了,想來那八卦圖是隨手一寫的,難道他還真期待她能說出一二來?
沈晚見他回來後就頗有些心不在焉的,卻只字未提她今日題詩內容一事,本來已經做好了要迎來一場疾風暴雨的準備,卻沒了用武之地。
夜涼如水,沈晚和衣而臥時望著窗外微白的月色出神,今日他要她作詩是為何?某不是拿給什麼人看?如那芸娘?
如此想來,她卻未感絲毫不適。沈晚閉眸低嘆,大概她是真的放下了。
接下來一連數日,沈晚又恢復了去書坊的頻率,往往在那一待就是大半日。期間她有針對性的只翻看那些帶些紅袖添香類的時下所謂艷俗類話本,因為她想看看當朝對于言情話本的容忍度在哪里,待摸透之後便打算著手寫這類的話本。
畢竟有前世的那些影視劇的灌輸,她想這類話本寫起來會更容易的些,而這些通俗的話本也容易暢銷,哪怕就是走量也容易。
當然,她當下打算自然不是為了才名,若真是為了才名她就專攻詩詞歌賦了,那樣豈不是更容易譽滿京都?此番打算,自然是為財。她想快些掙些銀錢傍身,畢竟以她如今在顧家這種情形,早做一些打算才是正經,以免屆時手忙腳亂。
霍殷在後排的書架駐足良久,透過面前書架余出空隙冷眼看向前排,瞧那縴縴素手在那堆艷俗話本中一本本的翻過,從《沉挽香》《折柳記》《玉簪記》再到稍微露骨些的《閨中怨》《續鴛夢》等,紙頁翻過的聲音紛繁的響起,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堪堪不足一個時辰左右的功夫,他大概數著,竟翻過不下二十余本。
此刻她手中的那話本已然翻到了盡頭,素手習慣抬起翻找新的話本,瞧她抽出的那冊,書目似乎是……《破鏡重圓》?
沈晚剛隨意拿了一本新話本,尚未細看就隱約覺得一道凌厲的光似從身後透背而來。下意識的扭身回頭查看,見身後那排書架滿滿當當的摞滿了書,並無其他異樣,方放下了戒心,緩了緩神,重新將目光放回在新話本上。
皺著眉翻著話本的沈晚自然沒有察覺到,那踩地極重大步而去的腳步聲。
書坊掌櫃的見那煞神黑臉出來,頓時猶驚猶恐,不知哪處惹著他不如意。
身後緊隨而出的秦九踏出書坊之際,回頭莫名的看了看那後側書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從書坊出來,沈晚邊往回走邊總結著近幾日翻閱所得。總的來說在這夫為妻綱的大環境下,這些言情話本也大抵以男性利益出發,寫的也大抵是些男子左擁右抱,女子忍氣吞聲或者叫做賢惠大度,最終妻妾和睦團團圓圓的情節。
就如那本《破鏡重圓》,落魄書生進京趕考,一朝發榜高中狀元,得高官榜下捉婿,不得不拋棄家中發妻,另娶千金小姐,自此步步高升。發妻千里尋夫,得知夫婿萬般不得已後,甚為體諒,同時也自覺如今人老珠黃配不上此刻高高在上的高官夫郎,自請下堂。那千金小姐得知後頗為寬容,未許她下堂,僅貶妻為妾,自此妻妾和和美美的共侍一夫。
沈晚看完此話本後,當即整個人不好了,覺得此文作者怕不是沙雕就是腦殘,這意/淫也是沒了邊際了。偏偏就這樣的話本,依著書坊掌櫃的所言,還甚是暢銷,翻印了不下五六回了。
沈晚暗下琢磨,若她按照這樣大方向寫來,也非難事,只是若要她以男性立場寫出此等文章來,只怕自己嘔也得嘔死,真的是太有違本心了。
可若是以女性角度……沈晚沉吟,那尺度得稍稍把握一些了,畢竟是男權時代,還是別過度的去戳他們肺管子。
淮陰侯府。
在侯爺在入了後院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就破門而出,抑怒冷聲令秦九去將秦嬤嬤喊來。待秦嬤嬤小步焦灼跑來,一進院就見他們侯爺于院中負手森然而立,一張臉黑沉的可怕。
“侯爺,您這……”
秦嬤嬤頗有些無措,鮮少見他們侯爺這般抑怒的模樣。
霍殷目光沉冷︰“嬤嬤,若日後塞進的人都若這般不中用,那便不必勞神費力了。”語罷,冷冷拂袖而去。
秦嬤嬤頭暈腦脹的晃了下身子,隨即咬牙,轉身沖著屋內而去。她倒要看看那個死丫頭是如何惹得他們家侯爺發這般火。
待踏進屋里,寬敞的廂房燈火明亮,一眼便瞅見那癱坐在地上捂臉嗚嗚哭泣的女人……以及她身下那灘疑似淺黃色的液體!!
秦嬤嬤只覺得頭都要炸了!難怪了,別說他們侯爺那般素來穩重隱忍的人都被激的要發怒,就是她見了都覺得心跳加速,肺都要氣炸了!!
“你怎的,怎的如此不堪!”如此的上不得台面!
那女子嗚嗚哭著,亦是覺得難堪,抬手掩飾般的拉拉襦裙,卻殊不知是欲蓋彌彰。
她只道那侯爺一進來就面色黑沉,讓人見了就心生怯意,偏這般倒也罷了,也不知為何,待她要伸手解他衣裳時,下一刻他陡然目射寒光殺意騰騰,然後她就嚇得一個栽倒于地,之後就……
秦嬤嬤只想扶額,縱然她們家侯爺是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煞神般人物,但也不至于一個眼神就將你嚇至如此罷?到底是小家小戶出來的,終究是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