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左右打量了一番那結扣,放收在盒子里,令人仔細放了起來。
“慶俞,你進來帶顧主事府上的都下去吃些茶罷,天熱,好歹消消暑氣。”
听得秦嬤嬤這般吩咐,沈晚忙道︰“嬤嬤著實抬舉他們了……”
秦嬤嬤打斷她︰“無礙,他們在這也局促,倒不如下去吃盞茶跟些小廝丫頭的說說話還自在些。”
沈晚只得對雙壽和春桃道︰“還不快謝過嬤嬤慈厚。”
雙壽和春桃忙磕頭謝過,之後便有那叫慶俞的小廝領下去吃茶了。
待人都下去,廳堂內就只剩秦嬤嬤和沈晚二人。
秦嬤嬤端了杯茶開始慢騰騰的喝著,此刻竟不再開口說話,耷拉著眉眼,似乎在斟酌著什麼。
這一瞬間沈晚陡然福至心靈,她意識到秦嬤嬤怕是故意支開周圍人,應是有什麼事欲與她單獨說。
想起顧母說那秦嬤嬤之前一進顧府便詢問她去向,之後又與顧立軒密探良久,沈晚腦中飛快運轉其中關鍵,究竟是何事能將她、顧立軒以及淮陰侯府或者秦嬤嬤能相關聯的?
第32章 緣分怕是盡了
秦嬤嬤擱下茶盞,抬頭看她,終是先開口︰“那事……顧主事是跟你商量過的罷?”
沈晚渾身一震,顧立軒何事要與她商量?為何都過了數日了,他卻只字未提?到底何事這般煞費苦心的瞞她?
下意識的要開口否認,可這一刻,她卻陰差陽錯的想到芸娘二字,到口邊否認的話卻變為遲疑的試探︰“可是嬤嬤您……做主的?”
秦嬤嬤意味深長道︰“老身豈敢有這大的能耐,到底還是侯爺的意思。侯爺也提到,若你不願倒也罷了,倒是老身想侯爺應是多慮了,想這般難得的機遇,怕不會有人拒之門外吧?”
沈晚當即臉色一變,那芸娘竟還是霍侯爺的人。
隨即便有幾分憤怒幾許屈辱又有幾絲悲哀繚繞心頭。即便早在顧立軒夢里吐出那兩字開始,她便隱約預料到了會有此日,也自信已為自己披上了堅硬鎧甲,可當所有猜測自別人口中得到證實,卻依舊亂了心神,頗有幾分潰不成軍。
別開眼勉強躲開秦嬤嬤那饒有深意的眼神,沈晚都能感到自己聲音的艱澀和恍惚︰“那……想必嬤嬤那日去顧家便是與相公商量此事罷。不知此事,相公他是如何考慮?”
秦嬤嬤略有詫異︰“老身還當你既然今日前來,便是他已然同意了那廂考慮。”見沈晚在旁垂眉斂目,還當她身為女兒家到底臉皮薄,便也不點透,只隱約含糊道︰“顧主事是周全人,此廂便看他如何抉擇了。我們侯爺從來都是厚道人,為他做事的人,自不會虧待。”
沈晚愈發肯定了心中猜測。是啊,自來權貴拉攏屬下不都是那幾套策略嗎?美人富貴,加官進爵,不外如是。
如今那霍侯爺已然盯住了顧府後院,無論是想拉攏也好,塞個眼線釘子進來也罷,別說那顧立軒怕是不想拒絕,便是想拒絕,是他能拒絕的了嗎?
現在問題是,那芸娘是要塞進來做妾,平妻,亦或……更進一步?
沈晚的目光看向門外。
也罷,她這三年無所出的正妻,也是時候退位讓賢了。
秦嬤嬤見她神色縹緲眼神飄忽,不知在思索些什麼,不由出聲試探︰“晚娘,你這廂不知是如何打算的?”
收回了目光,沈晚微垂了眸不讓人看清她此刻眼底的神色,只面上平靜笑笑︰“所謂出嫁從夫,一切便照夫君打算來便是。他若同意,我便亦沒甚意見。”
秦嬤嬤又仔細打量她面色,見她面上無勉強之意,倒也真心笑了︰“成,日後你也算半個侯府中人,有何要求你大可跟老身提提,侯府定能盡可能的滿足你。”
沈晚道︰“嬤嬤客氣了,晚娘身份卑微,豈敢誤攀侯府?”
秦嬤嬤滿意她的識趣︰“說來也是你的福氣。如今多余的話也不便與你說道,待真到那日,再將其他細告知你。”
福氣?沈晚听在耳中,只覺得莫名的諷刺。于顧立軒而言確是福氣了,得了美人又能討好了上官,日後青雲直上不在話下,自然算得上福氣。可于她呢?難道期望著他加官進爵後,她這廂得個誥命?
從侯府到顧家的這一路上,沈晚走的很慢,也想了很多。自打她第一眼見顧立軒起,至此刻相看兩生厭終,走到今日這一步,無論中間誰對誰錯都不甚打緊,重要的是,兩人的情分盡了,饒是再勉強拴在一起,只怕終成一對怨偶。
回到顧家時,沈晚的情緒已然恢復了平靜,面對顧母時也能平靜的說說笑笑看不出絲毫異樣。
至于在侯府秦嬤嬤與她所提之事,沈晚並未向顧母吐露半字,既然是顧立軒他自己的事情,那此間事便由他自己去解釋罷。
這日散值歸來後,顧立軒就一直在觀察沈晚的神色,沈晚佯作未知,面色如常,心卻愈發冷了下來。
待到回了臥房,顧立軒關好房門後,便按捺不住的出口質問︰“今日去侯府,秦嬤嬤可與你說過什麼?”
沈晚鋪放衾被的動作未停,聞言也只是淡淡反問︰“何故這般詢問?可是秦嬤嬤需要有何事與我相說?”
沈晚的答非所問令他愈發的郁燥。咬牙切齒的盯著沈晚單薄的身影,他滿心猜忌︰“大概是說了罷?晚娘,你便承認了罷!”
沈晚微側了臉,卻未看他︰“既然你讓我承認,那我承認了便是。你可還有其他事?若無事,我便歇下了。”
顧立軒卻恍若驚雷炸頂。
承認了,她竟承認了,她已經知曉了那廂事!
那她呢?她是什麼意見?既然知曉,為何不質問他,為何依舊這副冷淡自如的模樣?那在侯府,對于秦嬤嬤的提議,她是同意了,還是……拒絕了?
顧立軒面上忽青忽白,心頭也忽上忽下,他幾分驚怒又幾分猜忌的死死盯住那張側顏,欲從那瓷白的面龐上看出幾分端倪來。
此刻,他亦是說不清,對于那廂提議,他是期待她同意,還是拒絕。
“那……你可是同意了?”此話一問,顧立軒竟莫名了感到幾分羞恥,面上便帶出了幾許羞怒來。
沈晚沉默不語。
顧立軒忽的睜大眼,聲音竟帶出了幾分淒厲︰“你應是……同意了罷?”是同意了吧,淮陰侯府擁有那般權勢富貴,試問世間哪個女子能抵抗這般逼人的富貴?此刻面上如此這般淡定從容,只怕內心是如何的迫不及待吧?
顧立軒莫名的抑怒含恨︰“枉我還、還左支右絀不知如何開口!不成想你這廂倒是看開的很!怕你這廂也早就期待這一日了,心下還不知如何迫不及待的罷?”
沈晚這才轉了身看他,目光定在他那張因憤怒而漲紅的面上,此刻心底竟生出幾分滑稽的可笑來︰“究竟是誰迫不及待,還未嘗可知。”
微諷的一句話,卻猶如錐子直戳顧立軒的心底,沈晚還不知她隨口的一句話竟意外掀開了他緊緊裹好的遮羞布,令他此刻誤認為他心底的骯髒想法已被人悉數探知,頓時驚怒羞憤的猶如被人乍然踩到尾巴的貓。
“你、你休要胡說!此項事若你不願,哪個能逼你不成!你自己攀龍附鳳,還想扯上旁人不成!!”
沈晚只覺得面前這個男人愈發的令人覺得可笑。
盯著那張因羞憤而變得漲紫的臉,沈晚真的冷笑出聲︰“你這話怕是說反了罷?你自己要攀龍附鳳,休要扯上我才是。事到如今,還欲遮遮掩掩,與我虛與委蛇豈不可笑?你便開門見山說罷,要如何,我不阻攔。但僅一條,在此之前你需修封和離書予我,此後你如何婚配納妾自與我再無相干,也便無須擔憂我這所謂妒婦從中阻攔了。”
顧立軒被和離書三個字震怒的頭腦發懵,因而忽略了她話里的其他關鍵,當即淒厲叱道︰“你休想!別說和離書,便是休書你也休想從我手里拿到!此生此世你都休想脫離顧家半分!既然你不念及半分夫妻情誼,那就休怪我這廂無情了。”語罷,竟似不想再听沈晚脫口說出那些無情的話,踉蹌轉身而去,頗有幾分落荒而逃之態。
沈晚在黑暗中佇立了許久。
欲要她老死顧家嗎?那也需看她願不願意。即便拿不到和離書,休書總能想法子拿到的。
顧家與她的緣分,真是盡了。
第33章 三日之約
沈晚自此又恢復了去書坊的頻率。而現今的她去書坊不再沖著那些暢銷話本而去,卻是有針對性的翻閱大齊朝的各種律法典籍,欲從中找出一二契機,以助她借此脫離顧家。
沈晚這廂還誤以為那顧立軒不知是要再娶或納妾,正滿心滿眼的想在此之前脫離顧家,殊不知在侯府那廂中,秦嬤嬤還滿是歡喜的向霍侯爺談論她到訪之事。
“侯爺是多慮了,那顧家娘子自然是願意的。這相思扣便是她特意親手所結贈與侯爺您的,瞧著既別致又精巧,不同于流俗,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听那顧家娘子能這麼快就應了那事,霍殷的心底還是有幾分詫異的,繼而心尖又隱約溢出幾絲異樣來,卻被他強壓了下去。
隨手接過那一大一小的紅色結扣,左右翻看了一番,他難得勾了唇浮現了抹淡淡笑意︰“的確別致。”
見他們侯爺歡喜,秦嬤嬤自然也就歡喜,隨即提議︰“那不如過倆日便讓那顧府準備一番?”
霍殷頗有幾分懶怠的後仰了身子,聞言似隨口道︰“嬤嬤決定便是。”
顧立軒這日到了官署之後,心情愈發的郁燥。
本就因為和沈晚的決裂而羞憤驚怒,待到了官署之後,見那職方主事于立隱約一副得意的模樣,似乎對兵部員外郎一職勝券在握,不由的內心便又多了幾許怨恨。
之前因他治家不嚴之故,其他人都大抵認為他因此晉升無望,有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小人,便漸漸疏遠了他,此刻圍繞在那于立跟前說著奉承話,討好又恭維。
見那于立面上壓抑不住的那得意模樣,顧立軒愈發的沉了臉,身側的拳頭緊緊握著。且讓你再猖狂幾日罷,世人皆以為他已出局,殊不知未到最後一刻,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沒過兩日,秦嬤嬤又入顧府,顧立軒熱絡的招待了她。
顧立軒也並非毫無城府之人,雖心中有所求卻未提及絲毫,隱晦的表達能為侯爺解憂一二是他之幸事,之後便應了秦嬤嬤提的三日之約。
翌日,侯府的請帖如約而至,邀顧府闔家于三日後至侯府小聚。卻並非是秦嬤嬤下的帖,而是霍侯爺親自所下!
一石驚起千層浪。
兵部的官僚無不驚疑,那小小的顧主事何德何能,竟能煩動他們上官大人親自下帖?听說,還是延請他們府上所有人入侯府?
顧立軒心下亦有幾分狐疑,此事並不光彩又頗忌諱,理當隱秘行事方是,霍侯爺何故這般大張旗鼓?豈不令人生疑?
心中如何想暫且不提,面對一干同僚明里暗里的試探,顧立軒面上卻從容,笑而不語,讓人愈發的猜測不透其中關鍵。
直至之後從侯府下人隱約透出的口風,眾人方知個中緣由,卻原來是侯府已故老夫人托夢,只道無根無宗甚是淒涼。那霍侯爺思母心切,這才方有此舉。
那此事又與顧家有何干系?政治敏感性強的官員即刻就聯想到侯府已故老夫人也姓顧,莫不是這兩顧姓真有相連?這一細查,方恍然大悟,還別說,他們兩家還真是頗有淵源。
原來淮陰侯府已故老夫人隸屬于兗州顧家,而顧主事一家隸屬于隴西顧家,早在前朝時期,兗州顧家和隴西顧家也算實親,不過因著戰亂緣故方天各一方,漸漸地便斷了聯系。
至于兗州顧家……不少官員怕是要譏笑出聲,十年前淮陰侯府遇難,兗州顧家只當那侯府要大禍臨頭,唯恐其累及九族,便連夜將侯府已故老夫人從宗族除了名,並快馬加鞭發通告至汴京,揚言與淮陰侯府至死不相往來。
可誰也沒料到淮陰侯府沒因此落難,反而權勢更勝一層。
兗州顧家不是不悔的,可話已潑出,便沒有收回的道理,自此還真是跟淮陰侯府再無半分聯系。
因而侯府已故老夫人托夢,所以淮陰侯已然不再考慮兗州顧家,而轉向隴西顧家,也是情理之中。
眾人自以為猜中了真相,看向顧立軒的目光中夾雜了各種羨慕嫉妒恨。這顧主事究竟是修了幾輩子德,這等從頭而降的好運道都能兜頭砸中他,此後榜上了霍侯爺這棵粗壯大樹,何愁不青雲直上?
職方主事于立只覺得牙根都咬的出血。
這兜頭的一棒子著實砸的他遍體發痛,這等好事都能令那姓顧的踫上,蒼天莫不是瞎了眼罷!著實可恨。
嫉恨歸嫉恨,面上他卻不得扯出笑意,跟隨眾人過來恭維顧主事。沒辦法,誰叫他自己不姓顧呢?
淮陰侯府,秦九小聲對秦嬤嬤解釋道︰“侯爺此廂自有考慮。那顧家娘子此後入侯府便不是一回兩回的事,次數多了,難免惹人生疑。與其遮遮掩掩,還不如光明正大的來往,如此一來也坦蕩,旁人也生疑不得什麼。”
秦嬤嬤恍然。
兵部侍郎府,虞銘鄭重的囑咐他夫人︰“顧主事府此後若跟淮陰侯府攀了親,那日後顧主事的前途便不可限量了。此後,你需跟那顧家娘子勤走動著,得了什麼好物件務必想著也給她備上一份。”
虞夫人無不應允,暗下無不羨慕那顧家娘子的時來運轉。
作為被羨慕的對象,沈晚處變不驚,自以為已全數知悉淮陰侯府的打算,連日來她愈發的早出晚歸,在眾多律法典籍中翻找著可供她參考的條款。
時間一晃,三日之約已至。
這日自然趕上了官員休沐日,天公也作美,秋高氣爽天朗氣清,耀眼金色朝陽撒映屋脊院落,放眼瞧去景色頗為怡人。
顧立軒穿戴齊整後,瞥見沈晚依舊一副薄衫襦裙的素淨模樣,既詫又諷道︰“你便這般過去?”
沈晚推開了窗戶讓外頭晨曦透進來,神色頗為平靜︰“難不成還要我大紅大紫的過去擺正室的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