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向項再問︰“那麼馮鏡衡知道那個姓汪的和你小舅的事,他還要把這個孩子放在身邊養,對不對?”
    栗清圓不作聲,當作默認。
    向項並不大如意,哪怕只是個養子。就不說全然沒血緣關系的孩子,她都未必能接受;這里頭還拐著個彎,他馮鏡衡當真看重圓圓,也不該叫她忍這口夾生的氣。
    圓圓卻是菩薩心腸,只說一碼歸一碼,小舅的事是小舅的事,馮家與汪的聯絡那是馮家的事。
    向項罵女兒傻。再狠心多說了句,這世道忠厚良善的,從來沒好下場的,看看你爸爸,你小舅,就知道了。
    栗清圓去後廚拿了份糯米蒸排骨請盛稀吃,他踟躕之際,她甚至還幫他開了瓶玻璃瓶的可樂。
    盛稀實在不解,少年對這樣的殷勤措手不及。
    木訥地盯著她。
    栗清圓不是個愛繞彎子的人,徑直解釋了她的殷勤,她請他吃,吃完的話,他們一齊去趟s城,他阿婆的房子,好不好?
    盛稀嚇得沒動筷子。
    就在栗清圓跟他要身份證,要幫他買高鐵票的時候。少年畢竟只是個孩子,他許多事情拿不定主意,他願意幫她,甚至願意只身一個人回s城去找那些信。但是,她這樣說走就走,他並不太敢響應。
    躊躇之際,盛稀終究還是打電話通知了馮先生。
    馮鏡衡那頭從助手手里接過電話,第一句,劈頭蓋臉便是知會盛稀,“你現在立馬給我出島。听明白了麼。其他事情,我跟你父親說。”
    “栗小姐想要她舅舅的……”
    “臭小子,我警告過你的話,不會重復第三遍。你還想要你爹的繼承的話,就不該一而再地騷擾她。”
    盛稀還想辯駁什麼的,馮鏡衡壓低聲音的一句斷喝,叫他滾。
    撂了這邊,馮鏡衡即刻給汪春申致電,質問汪,為什麼要叫她進去,為什麼要和她對話,以及,為什麼我再三問你要的信,你沒著落,而你的狗雜種兒子輕而易舉地掀翻出來。
    汪春申那頭良久的咳嗽,最後只冷冷的笑聲,出口的話卻還是舊友的同盟覺悟,“馮二,你這樣瞞著她,下場不會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問你,和她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說。我想,你也不會肯我說的。我只是當真見識到了那句老話,外甥多似舅。”
    馮鏡衡那頭沉默良久,“嗯,我下場再爛再糟糕,那是我的事。而你,盛清泉,你當年的髒血沒濺到向宗頭臉上去,今日反去污了他外甥的身,你盡管試試看,我會不會叫你斷子絕孫!”
    汪春申顯然並不把馮二的這些話放在心上,無論他會不會這麼做。只做一個洞悉者,要馮二好好把握這樣重情意的人,“她雖然口里只提了一次你的名字,我也看得出來,她滿心滿意地記掛著你。馮二,我也不妨告訴你,我答應你父親幫你引薦唐受鉞,不全是你們馮家的威逼,你盡管把那些證據公布出來也沒什麼要緊了。我跟唐生保證的時候也說了,因為你的人品我一定要將盛稀托付給你的,也因為你未來的太太是我故人的孩子。我希望你將來的成績里,永遠有一半來自你妻子給你的榮耀。就算,我給向宗彌補的一點過錯了,我知道他愛他外甥遠遠超過許多人家的父與女。”
    馮鏡衡即刻下定決心,“我派車子,叫盛稀去……找那些信。無論如何,等我回去。我來親自跟她說。”
    汪春申不置可否,只叮囑馮二,“找得到那些信的話,請第一時間給到我。怎麼說,那都是向宗寄給我的,我才是他真正的收信人。”
    馮鏡衡與汪春申通話結束。他再給栗清圓打過來的時候,後者已經被盛稀告知,馮先生並不允許他陪她去這一趟。
    于是,兩個人通上話,栗清圓即刻問馮鏡衡,“為什麼叫盛稀回去了?”
    馮鏡衡那頭冷冷的態度,說是哄,更像不容置疑,“圓圓,等我回去,好嗎?”
    栗清圓再問一遍,“我叫盛稀陪我去一趟,為什麼叫他回去?”
    “因為你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為什麼不可以,他只是個孩子。”
    “嗯,你把他當孩子,他未必把你當長輩。”
    “馮鏡衡!”
    “圓圓,別過分相信任何一個男人。”
    “包括你嗎?”
    馮鏡衡痛心疾首,“嗯,包括我。我不準你和任何男人單獨行動,哪怕十五歲的孩子,滿意了嗎?”
    栗清圓徒然換了個口吻,“我只想要回我小舅的信。你們幫不到我,還反過來約束別人來幫我,是這樣嗎?”
    那頭掉線一般的沉默。片刻,他問了句,“圓圓,你有沒有想過,那一切都是你小舅自願的呢?”
    “嗯。所以我只是不承認罷了,我就是不明白,小舅為什麼要對他念念不忘,我今天見到那個人了,我依舊不明白。他並沒有優秀到天上星一般,相反枯槁、病態。為什麼小舅就是不清醒。我甚至在想,如果小舅不是意外事故沒了,他還會不會繼續沉湎下去。無論如何,汪春申那些年接受著我小舅的資助是事實,他成名後,藐視我小舅也是事實。我並沒有索求他什麼,我僅僅想要回他至始至終沒有回應的信件,就這樣,也不行嗎?”
    “馮鏡衡,你不是我,你永遠體會不到我當年失去至親一般的心情。我更恨自己當年太小,媽媽又那樣不肯坦然地面對小舅的選擇,人心都是肉長的,小舅當汪春申是知己,他願意拿一切酬知己,可是最後他被那樣孤零零地冷落了。但凡身邊有一個知心人來寬解他,帶他去太陽下頭多走走。小舅不會的,他硬生生地把自己走到窄巷里去。回不了頭。”
    “我作為他唯一的繼承人,他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我。包括那些年他對我的偏愛與教養,我卻什麼都不能為他做。我只想要回那些信,我只想告訴小舅,這個人不值得,你為什麼要這樣,除了感情除了愛情,你明明還有許多值得的事去做,你愛自己才是第一要緊的事,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房里的人,一時說得潸然淚下。
    引得聞聲過來的向項也不敢上前,更不敢多說一句。
    向項這一刻才明白了,圓圓隱忍這件事在心里多少年。她不是不怪他們的,包括向宗。
    因為她最引以為傲的小舅,讀了那麼多的書,去過那麼多的地方,講台上是謫仙一般的教授。然而,人不自渡,處處深淵。
    馮鏡衡等著栗清圓把心里的話全吐露出來,某一刻,他真的覺得她離他越來越遠了,只嘴上淡漠地喊她,“別哭。我抱不到你。”
    待她平靜了會兒,馮鏡衡本意是想同她打打岔,拖到他回去。便問她,“虞老板想著請你和向女士去家里坐坐的,你的意見呢?”
    栗清圓有一刻心灰意冷。她不想承認媽媽先前跟她嘮叨的,如果他當真看重她,絕不會叫她忍這口夾生的氣。她甚至一點不介懷盛稀的事,然而,不介懷不代表她是個傻的。她不是個全然要依靠男人的人,但是,也不想她滿心滿意傾訴的事,到他那里,輕松揭過,甚至比不上他母親的宴請來得重要。
    于是,栗清圓懨懨的,表示向女士應該不會去的。向項一向驕傲,不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她覺得沒必要去見男方家長。
    “那你呢?你願意去麼?怕生的話,把孔穎叫上也可以。”
    栗清圓沉默著,用沉默代替著答案。
    終究,那頭的人松了口,意味模稜,只許諾他回去再說,一切等他回去。“好不好,圓圓。包括……你小舅的信,我答應你。”
    他明明說了他一向風格說到一定做到的話,栗清圓一瞬是覺得看不透他的,甚至也篤定這一次和他上回出差完全不一樣的意義。她如果叫他回來,未必能等到想听的答案。
    她也不是那種任性妄為的人。然而,並不代表她凡事鈍感。起碼,她好像全無保留地交付給他,包括她內心最深底的心結。馮鏡衡卻連起碼的交心都沒有做到。
    栗清圓的好記性終究也有掣肘到她的時候。這兩天,她並不想承認,她的情緒有被走離她的人捏住了,她始終記得他們告別那晚的話,她問他,馮鏡衡並沒有如實作答。此刻,栗清圓又不死心地問了句,“馮鏡衡,那晚你說你勝過你哥,手里有的籌碼,到底是什麼?”
    談判廳隔壁間休息室的大門被杭天適時推開了,他用手勢示意老板,唐某人在催了。
    馮鏡衡手邊點燃的一支煙擱在幾案邊上,沒有吸,失去助燃的氧氣。正在通話的人,一時無視助手的催促,只揀起案邊的煙,趕在它滅亡之前,狠狠吸一口,儼然要全世界的氧氣都涌向他唇邊的星火,等到星火燎燃且鮮紅的時候,他摘開煙,篤定甚至鄭重地問她,“圓圓,你需要我回去嗎?”
    那頭靜謐了片刻,寂寂道︰“不必了。”
    “圓、”
    “我來例假了。”
    “這話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圓圓,我說了回去一定給你個交……”
    栗清圓趕在馮鏡衡之前,“你的行程與歸期只是在通知我,而我做什麼事情還得經過你的同意。那我也通知你一下,我來例假了,也許你不必急著回來。”
    “栗清圓,你這話認真的?”
    “……”
    “你都這樣說了,我確實不必急著回去了。”
    幾分鐘後,談判一方的馮先生重回長桌。接過助手替他整理的幾條議題筆記提醒,面不改色地反駁唐受鉞的合約條款。
    這場談判會,今日都快收尾了,唐受鉞左手上夾煙,意有所指地問一句,“鏡衡,有什麼情況嗎?”
    會議都到頭了,即便合作方不顧風度全程點著煙,作為主事人的馮某人,他一向的規矩,女同志在,會議室里輕易不點煙。
    今日他破例了,甚至是同流合污了。事實也是,他早就沒資格做一個正確的人了。
    火機砂輪滑出的火,頃刻燃著了一支煙。
    唐受鉞見到的這位主事人,深吸一口,再慢怠地釋放出來,籠一蔚藍色的煙霧在身,燒得自己像一座孤島。
    煙夾到手里去,垂在桌下,另一只手臂支在桌案上。椅背稍稍歪轉了些,坐鎮乖張的人淡漠地施著笑,開口道︰“沒有,繼續。”
    第65章
    ◎身體作一個降臣◎
    唐受鉞是家中老ど。昔年他們父親生意最鼎盛的時候,他才七八來歲。
    分割遺產那會兒,他更是懵懂無知。流言傳得最妖孽的版本,甚至是他母親為了能牢牢抓住夫家的遺產,不惜委身丈夫的個人律師。
    總歸,唐某人算是半輩子下來,都沒吃過正經八百的苦與憋。然而,與他幾個兄弟姐妹比起來,他是最不務正業的那一個。年輕那會兒投資影視、辦畫廊、捧戲子,真真那些所謂富二代爭奇斗艷的把戲,他一個不落地全玩過了。
    z城這塊地,便是他最風光的時候買辦入手的。集中了他父親留給他的,以及那些年他左手進右手出最後囫圇個在手里的大半積蓄。
    那時候的唐受鉞雄心壯志,仿佛眨眼間,這里的起高樓便是將來這片商區的世界之王。
    沒多久金融危機,他的家族生意至此海嘯泡沫,他同父異母的老大哥,足足多他二十歲,更是一夜之間破產,為了給妻兒留點嚼補,走上了男人最後的挽尊一步,用自己的領帶上吊自殺了。
    自此這塊地便封禁在這里。唐受鉞這些年多番回國,祭奠他母親,期間多的是各處渠道的人,想接手這塊地。那些人也擺明了奚落他唐某人,除了數典忘祖,他絕無翻身之日。
    這其中,最大的頭目便是馮鏡衡的父親。
    馮釗明招徠的各方人馬,有政有商,最後甚至挖到了汪春申這塊敲門磚。
    馮老頭識人很準,這商人隊伍里,有儒有將,自然也有附庸風雅的文人。
    唐受鉞便算一個。他當年投擲千金捧出來的,有歌手有演員,有提琴的首席,有昆曲的花旦,自然也有風靡一時的書畫大拿。
    汪春申那幅成名之作,至今掛在唐受鉞母親的故居里。
    汪之後巔峰之作的那幅,即便拍出天價,即便有他唐某人的推波助瀾。事後,汪感懷知遇之恩,幾次想拜見唐受鉞,卻被他拒絕了。
    因為養而成的作品,他便失去興趣了。唐受鉞一向這樣的心性,賭石賭得便是慧眼,一旦開開,是石是寶,皆與他無關了。
    況且,金玉也好,鑽石也罷,他們顯貴發光,難道不是應該的麼。
    這也是多年以後,汪春申拖著一副殘燭身體來投誠唐受鉞,他受用的地方。
    菩薩為何低眉,因為他要渡一切苦厄,他腳下凡塵甚至泥濘里的人。那些人,足夠仰望他。
    夜釣的輪船上,冷月孤星。唐受鉞釣上一尾放生一尾。
    馮鏡衡在邊上喝酒,這幾日談判桌上、土地勘察及商務招待,見識到的這位馮二公子都是滴水不漏的。他即便耳語助手,都惜字如金。
    風月場合更是高僧一般的定力。別說調笑了,馮老二眼里看一屋子的男男女女都一個冷眼,沒興趣的東西,狗都不看一下。
    酒杯擱在欄桿上,一個沒留神,咚地一聲,掉進了深湖里。
    唐受鉞沒看清,只問馮二,“什麼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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