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外邊內監忐忑來報,顧登恆身邊的內侍小步下去,捧著一本書回來。
    顧登恆瞄了一眼,才想起來,問道︰“對了,那個叫誰……誰來著,朕讓你加進去的那個學子。”
    “方拭非。”考官連忙道,“他的卷子應該在後面。”
    卷子都被翻亂了,顧登恆在最底下找到了方拭非的名字。
    被放在最後邊的卷子是什麼意思,顧登恆自然明白。但他並未表態,只是拿過在手里,沉下心去看。
    方拭非破題,與先前幾位舉子全然不同。開篇單刀直入,大膽陳言。言辭間比盧戈陽寫得還要凌厲兩分,入木三分。
    第一句話就不客氣地點出,既然已得大過卦,即便行事謹慎,求的就是無過,而非有功。
    于尋常人來講,無過自然比有過要好,但于朝廷社稷來說,無功即有過。層層堆疊,便是大過。
    “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今朝廷,邊關有勇將鎮守,數十年未叫外敵入侵。內有三公九寺卿,公正廉明,恪盡職守。御史大夫、戶部尚書等,皆是兩代老臣。忠心耿耿,素有賢名。
    陛下憂國憂民,明斷是非,求賢若渴。
    為何國政會至于今日?
    江南貪腐案絕非一日之寒,上官貪污狠戾,下官粉飾太平,萬萬百姓深受其害。法制雖詳,精神不貫,失格也。
    邊關戰亂不止,通西商道被攔截多年,致使大秦各處經濟蕭條。
    京師水道不對民公開,舊時商船荒廢,水道暢通,但運送貨物價格上翻數倍不止。有好事者借此牟圖暴利。利民之策卻未能利民。
    她從本次治災上,借以延展,分析了百姓的心理及今後的發展。
    認為無論是治旱還是治澇,單單的發糧免賦,都不是治理根本。“然而小民不知遠計,各便私圖,非官為倡率之,則苟且因循,年鴕荒輳 姆嫌酢!鄙踔量贍芤虼私邪儺丈雋死煉柚 摹br />     隨後從綱紀、教育、科舉、懲貪治腐、安定民心等,開始逐一提策。
    洋洋灑灑寫了有兩千多字。
    字跡略帶潦草,看著卻很舒服,並不妨礙辨認,還有些狂放不羈的意味。
    書房內落可聞針。
    主考官盯著自己黑色的鞋尖,站久了,未听陛下發言,不由輕嘆口氣。倏然發覺耳邊最響的竟然就是自己的呼吸聲,連忙憋住。
    前方內侍看他一眼,又去沏了一杯熱茶,端到顧登恆手邊。
    顧登恆拿住卷子,一時放不下來。看到一半的時候,因她這文風,失神想到了別處。人總是懷舊的,他能從中隱隱感受到杜陵的詞句。
    字跡也是。
    想了一遍,然後才重新接著看。
    這一篇策論真是看了許久,一直沒有結果,看得那官員心如擂鼓,惶惶不安。
    統共就些許字,有什麼那麼值得如此細看的?難道還拆開了一字一字品讀嗎?不過就是一十七八歲的青年所著文章而已,從未見過陛下如此認真模樣。
    主考官又開始回憶。
    方拭非他……寫了什麼來著?
    他好像還沒看過,方拭非的卷子一輪都未過,直接被篩了。
    顧登恆一直看到最後。
    國土各處皆有蠹蟲,牽一發而動全身,致以陛下似無入手之處。然,“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既已病入膏肓,應當刮骨療傷。
    從沒听說過哪一位君主,是靠著謹慎牽制,而成就賢名的。古歷來只有大膽變法者,或成功,或成仁,方為後人銘記。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
    真正應當萬分謹慎的,該是謹慎百姓對國君的怨恨。疾馳的馬車,怎能用腐爛的繩索來駕馭?如今天下形勢,哪里還能大意?
    顧登恆驚嘆于其文風之大氣,語言之毒辣,眼界之寬廣。字字句句皆落在他心口。
    文章里所提到的擔憂,就是他一直顧慮之處,可一直難以下定決心。站在各方角度,敘述詳盡。其見解深度,都是尋常學子根本接觸不到的。
    這是杜陵教出來的學生,顧登恆已經可以確認了。
    “這篇文……”
    顧登恆終于出聲了。
    他這三個字,喚回了幾人的注意力。
    前排幾人紛紛抬頭聆听。
    顧登恆忽得嘆了出來︰“頗有肖似之感。”
    他一瞬間,很想見見這個人。
    主考官不明所以,無法接話。
    這是指舞弊抄襲被看出來了?還是說什麼?或這方拭非是從哪里猜到了陛下的心思,正巧不謀而合?
    禮部尚書開口道︰“或有先生風骨。”
    “倒是。”顧登恆放下卷子說,“如果他在,恐怕也是如此不客氣。痛斥,狠批,三言兩語即可將人辯得啞口無言。一頂頂大帽往你頭上蓋下來,一樁樁罪責給你數出來,今日那些敢紅著臉說廢話的奸臣,都不用朕生氣,他一個眼神過去,肯定都閉嘴了。”
    禮部尚書︰“陛下是想他了。”
    “他有什麼好想的?”顧登恆哼了一聲,“這卷子,是怎麼判?”
    主考官听他們打這啞謎,心中考量片刻,當即抬頭,說道︰“頭名。”
    顧登恆未有多言,伸出手,旁邊的內侍立即將筆遞過去。
    他在卷首親自批上第一名,認同了這頭名。
    主考官冷汗連連,暗道好險。同時驚疑,這方拭非是何方神聖?
    顧登恆將方拭非的卷子放到一旁,心情好了一點,再看舉子們的文章,也不至于這麼暴躁。
    他公務繁忙,沒多少時間在這里批閱考卷。遂從前面粗略選出兩篇,定好前三名後,示意他們將卷子拿走。
    剩下的名次,就照著禮部擬定的來即可。
    此事商定,二人奉命退下。
    走出書房,考官被外頭的日光曬得眯起眼楮,沉沉吐出一口氣。
    禮部尚書意有所指道︰“好在今日他的卷子還在陛下面前。”
    官員後怕道︰“是。”
    禮部尚書問︰“你看過了嗎?為何見你緊張至此,手腳盜汗?”
    “我……”官員說,“粗粗掃過幾眼。”
    禮部尚書干脆抽出卷子,二人在門前,將腦袋湊在一起,邊走邊看。
    看完後考官更震驚了。
    就這份卷子,陛下竟然沒有當場撕了,氣得殺人,已是賢仁大度,竟然好像還看得挺滿意。
    真是……無法理解。
    第25章 殿試
    禮部尚書明白他所想,說道︰“你知道陛下為何生氣, 又為何高興嗎?”
    考官低頭道︰“君王心意, 我等豈敢妄測。”
    “本官倒是覺得, 沒什麼妄測不妄測的, 只是簡單的道理罷了。”禮部尚書說, “漂亮的詩詞或文章,誰都會寫,朝中大臣上千, 能吟得好詩作得絕對的,不在少數。可陛下想看的不是這些, 百姓要的也不是這些。所謂風雅, 終究之是飽食之後,做的錦上添花而已。陛下如今要的是一個饅頭, 你送上一朵花來, 他怎能不生氣?可方拭非這人,他雖然還有諸多不足與尖銳之處, 卻足夠清醒, 足夠大膽。他就敢端一盆水上來,澆得人瑟瑟發寒, 也澆得人如夢初醒。陛下自然高興了。”
    考官不言語。
    他覺得恰恰相反。方拭非說的, 太過不現實。
    這人不過是商戶出聲,見識尚淺, 所言所述,都是想當然的“良策”, 細想實則不可為。其他學子不寫,是因為他們認為不該寫。
    “本官還覺得,方拭非有一條說得極對。”禮部尚書說,“真要選拔寒門,該規範科考,取消行卷,加設糊名,考官亦要慎重變動。可要選拔賢才,還應當廣建書院,推行教育。大秦如今,兩者皆不可缺。”
    官員笑道︰“但是缺錢。”
    “太祖建國之初,不僅缺錢,缺人,缺糧,缺鐵,還有外敵,有內亂。但誰能想到會有今日?”禮部尚書將卷子折好,放回去,說道︰“若是什麼都備好了,拿著錢就可以去安排做事,還要我等做什麼?總是不思進取,回憶過往繁華盛世,不怪旁人說,尸位素餐。”
    那官員遭他如此直白奚落,很是不高興,抱著東西快步離去。
    禮部尚書看他背影嘆了口氣。
    提醒他,他不听。
    陛下今日未曾直言,可心如明鏡。幾位考官借科舉謀利,誰知道以前有沒有第二個類似“方拭非”這樣的舉子,因觸及考官個人利益而被遺憾埋沒?陛下廣開科舉之門,是為了征引賢士,不是烏煙瘴氣的權錢交易。
    改日尋個錯處,肯定不會再重用他了。看他到時候連被貶,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官員將卷子帶回貢院,一路上都在細想,覺得哪里不對。
    今日陛下看他的眼神,的確陰冷得很。
    眾考官都還在等著,見他進門,圍上來問︰“如何?怎麼去了這麼久?”
    官員回神,答道︰“應當是滿意的罷。”
    一官員捋著自己的胡須頷首輕笑︰“今年這頭名是誰?”
    “方拭非。”
    “……誰?”
    “方拭非。”
    眾臣皆是一驚。
    官員再次求證︰“誰?”
    “可別問了。”那官員叫苦說,“今日陛下大發雷霆,看過方拭非的卷子才好了一點。親筆題的榜首,毋庸置疑。去擬好名單,開榜吧。”
    此次科考榜單對外公布,驚呆了京城所有人。
    任何人拿到這個頭名,他們都不稀奇。那人或是有錢或是有權,離他們太遠了。他們盯得是剩下的進士名額。
    遇到認識的,可以津津樂道地夸獎兩句,誰落榜了,再遺憾地惋惜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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